其中的一件,就是黄尔顾和龙泉的干校生涯。
黄尔顾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风暴中只被擦破了一层皮,就给抛到了郊区的一个干校农场去了。那几年里,小城的政坛如同一块大大的天幕,不断地有新面孔新名字流星似的飞来逝去。而在那个世外桃源的农场里,显赫一时的黄尔顾渐渐被人遗忘。这种遗忘造成了一个安全的真空,黄尔顾在其间自得其乐地活着。他的幸运与他简单的身世不无关联。从农夫到军人的历史被人们反反复复挨章挨节地审阅过,唯一的瑕疵是那个休妻再娶事件。那个事件原本是可以演绎成一出大戏的,却因为那个山东女人坚持说是她先提出离婚的而不了了之。
相形之下,龙泉的历史就复杂多了。白区地下党人的经历每一个环节都布着浓郁的疑云。疑云的形成往往是因为一种瞬间产生的感觉,而证实一种感觉或推翻一种感觉却是一个剥茧抽丝的过程,极为冗长烦琐。三年之后,当龙泉终于结束了隔离审查的日子,在干校农场里再次见到他的老上级时,两人都为彼此身上的变化暗暗吃惊。黄尔顾脸色黑如铸铜,灰色的中山装半敞着,露出脖子上的一条擦脸汗巾。手里捏着一柄当地人时兴的木雕烟斗,劣质烟末子在烟斗里发出粗糙的咝咝声。黄尔顾叉着双腿坐在田埂上,在丝丝缕缕的烟雾里声如洪钟地谈论着一些关于年成的琐事。龙泉缩在厚厚的毛衣里,形销骨立,神情倦怠,在老上级面前第一次显露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风刮乱了田里的新绿,也刮乱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完完全全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