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文exsistere对古希腊语eksistasthai的取代并不只是词的替换,而且还是词义的巨大跃迁。作为“非存在”的eksistasthai还在存在论话语系统中担当着配角,或者说正在形成中的存在论话语系统还保留给“非存在”以一定地位。但是对于作为实存物的exsistere来讲,它甚至有可能完全从高度抽象、概念化和自足的存在论话语系统中消失。当然,作为一种词义的演进过程,二者之间是有一定联系的。可以说,exsistere的意义正是eksistasthai在存在论中地位不断消减的累积性的结果,因为exsistere从存在论话语系统中的消失,恰恰就表现在其向非存在的自觉或不自觉的认同。
总体上看,作为指称具体感性事物的存在的实存概念,在古希腊并没有从存在论话语中独立出来。在巴门尼德哲学中,所谓实存即非存在。在柏拉图哲学中,“实存”大约相当于作为“理念摹本”的“具体事物”,只有idea(相,理念)才是真实存在的。而具体事物作为生成变化的可见世界的一部分,虽然“分有”理念从而也取得一定的真实性,但总体上看仍是一种“虚假的存在”。“具体事物”虽“分有”idea,但并不必然意味着都蕴含idea,恰恰相反,idea本身是与具体可感事物相分离的结果[41]。这意味着,从语义上讲,idea总是与具体可感事物相对立的,这样一来具体事物的非存在性也确定起来了。这一发端于巴门尼德的关于存在与非存在分离的思想,经柏拉图而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进一步固定下来。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具体可感事物既是确定其哲学体系的基石,又是其哲学体系要排斥的。亚氏的“实体(Substance)”中隐含着具体存在物的内涵,不过,由于亚氏对“实体”的规定很含混,也使得这一内容显得模糊不清。他把实体看作一切东西的基础或基质,是“根本的、非其他意义的、纯粹的‘有’”(On)[42]。在具体划分实体类型时,他又将实体区分为第一实体和第二实体,前者即指个别事物,它“最得当地被称为实体”,因为它“是其他一切东西的基础,而其他一切东西或者是被用来述说它们,或者是存在于它们里面”[43]。至于第二实体,则是进一步说明解释第一实体的种或属,虽同样也是真实存在的,但其存在却要依赖于第一实体。对亚里士多德而言,存在必须首先是具体存在物,Being必然首先是exsistere然后才会成为Being。“假如有所存在,则存在的实际是那个或行、或坐、或健康的事物(人)。这些所以看来比较的实在,正因为在它们的底层存有某一确定的事物(即本体或个体)为主题。”[44]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在关于形式质料说中,他就否定了个别事物真实存在的观点,认为“形式”才是真实存在的第一实体,而“形式的命意”即“指每一事物的怎是与其原始本体”[45]。从很大程度上讲,亚氏确立实体说其实是要更为合理系统地实现永恒的存在与实存物的分离并赋予后者以非存在的内涵。“某些东西,我们说它们是,是因为它们是实体,另一些东西则因为它们是实体的属性,还有一些东西则因为它们是趋于实体的过程、实体的毁灭、缺乏、性质,或者是实体的产生、生成,或者是实体的相关者,或者是所有这些东西以及实体自身的否定,正因为这个道理,我们说,即使非存在也是什么都不是的东西。”[46]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生命本身就是实体的属性,是实体由以实现自身否定的动因,而作为非存在当然也就不能承担和表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