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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再次见到杜岚岚。
     曾经被霸凌时候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自头上向下倒落的烟灰混合着牛奶的腥臭味，仿若昨日充斥在我的鼻尖。
     我控制不住地自身颤抖。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些伤害却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姑娘，这是羊毛地毯，别穿鞋踏进来。」
     认祖归宗的第一天，我居然还被这家人的保姆给挡在了大门口。
     我望了望自己残破的运动鞋，抿唇，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眼前，杜岚岚双手抱臂，啼笑皆非的，像看笑话一样地盯着我看。
     经过她时，我明显地听到一句：「别以为进了宫殿，就能成为公主。」
     在家，她不敢太过放肆。
     至少我不用担心她会动手。
     她走至我身边，如同亲姐妹般亲昵地与我咬耳朵：「我劝你，和我爸说清楚，说你不是他的女儿，一切都弄错了。
     「否则，我可以让你在大学里混不下去。
     「你忘了那些视频和照片了吗？」
     我心里清楚得很，杜岚岚不是做不到，她说到做到。
     一如多年前。
     回忆起那些年被霸凌时的一幕幕、一场场……想到那些怎么也无法洗去与抹灭的痕迹……
     我握紧拳头，深呼吸，强迫自己压下心底那暴戾的冲动因子。
     「杜岚岚，曾经你仗着你的家境、身份，还用我妈威胁我，我才任由你欺辱。」
     我平复心情，微眯眼。
     「可如今，我们俩处于同一水平线，那是我亲爸，而你只是冒牌货，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出这些话？」
     许是没想到我会反抗，杜岚岚欲说的话梗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不再搭理她，而是看向那鼻孔朝天的保姆。
     「阿姨，我才是这家主人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望你分得清。」
     保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杜岚岚，面露难色。
     也许就是杜岚岚吩咐她这么对我的。
     不过这话好似触及了杜岚岚的某个点，她猛然上前抓住我的手，大声地尖叫。
     「时烟，我会让你在大学里身败名裂，自己滚出我家！」
     「随你。」
     我将她的手甩开，结果她竟就顺着我的手跌坐在地上。
     很快地就传来她哭哭啼啼的声音：「烟烟，我没有故意想抢你的爸爸的，可是那么多年下来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皱起眉头，心里已然明白她这个做法的目的了。
     因为我看见我名义上的亲爸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动作轻柔地将地上的杜岚岚扶起来后，低声地斥责我。
     「一切都是爸……爸爸的错，你千万不要针对囡囡，我会弥补你的。」
     这是他认我回来以后，一路无言的情况下，和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陌生又虚假。
     囡囡，是我们那边的方言，「宝贝」的意思。
     我看着中年男人那双与我相似度极高的眉眼中，散发的责怪与不满。
     忍不住轻笑一声。
     原来，对于我亲爸来说，我只是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而杜岚岚她，才是他心里的「囡囡」。
     02
     在我亲爸看不见的角度里，杜岚岚对着我轻蔑地勾起唇角。
     好似在向我无声地炫耀。
     我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局还是会掌握在杜岚岚的手上。
     想了想，我一改之前的不耐，迎上前牵起杜岚岚的另一只手。
     任由那只手在我手底心反复地挣扎。
     我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语气绵柔：「岚岚，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刺激到你了，很抱歉。」
     说完我也挤出几滴泪，坚强地用手背抹去。
     「对不起爸爸，我突然出现，可能确实让岚岚有了危机感，我会和你们保持距离的。」
     以退为进。
     果然，我从我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愧疚。
     毕竟是他对不起我在先，他将我丢在外面多年，也是他亲自来我养父母家将我接回家的。
     但在杜岚岚眼里，我不应该是这个性格，我会抵死反抗，宁死不屈。
     我想到我刚入学那年，杜岚岚找到我，让我为她作弊。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却约了一群小混混将我堵在公园口，露出小人得志的阴险笑容威胁我：「时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的模拟考，帮我。
     「我爸给我钱，我可以分你一半，听说你是贫困生，你应该很缺钱吧。」
     说话时，她眼里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骄傲。
     她并没有觉得这一切是不对的。
     我的目光穿过她，僵硬地停滞在那群站在杜岚岚身后，明显地不怀好意的混混身上。
     我以为她不敢。
     「我不答应。」我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转过身，打算换条道。
     「杜岚岚，你有那么好的家庭，你爸又宠你，你应该珍惜，少动些脑筋在歪道上。」
     一开始我还是好言相劝的，我居然妄想扭转一个没脑子人的想法。
     「你算哪根葱，我让你为我作弊是给你脸！一个穷屌居然和我讲道理？！」毫无悬念地，她爆发了。
     她让混混将我压在黑暗的角落。
     录下了我的一段又一段视频与照片。
     不过堪堪几天，所有人就都对我指手画脚了起来。
     老师将我的摸底考成绩作废了，她认为我这种品性，一定采取了非正规手段才取得了第一名。
     那天我哭了很久，要不是我养母拖着病残的身体求了教导主任一整天，我可能已经被开除了。
     回家，养母就病得更重了，被 120 送去了医院。
     可我的赌鬼养父把家里的钱都抢走了，我差点儿连车费都付不起。
     从此之后，我不敢再反抗杜岚岚。
     因为她说，只要她想，她可以断了我养母的一切治疗费用。但同时，只要我像条狗一样乖乖地听话，她会大发慈悲地救我养母。
     杜岚岚讨厌我骨子里的傲气与倔强，所以，她将我仅有的尊严踩在脚底撵灭了。
     她亦然享受。
     我也只是将希望寄托于快些毕业、考入一所免学费的好大学，随后勤工俭学，逃离杜岚岚，保护我的养母。
     谁知天道好轮回，一日杜岚岚引以为傲的亲爹找到我。
     站在他身旁的律师和我说：「你才是杜康的亲生女儿，十几年前医疗系统不完善，护士将你和杜岚岚小姐姐的身份牌戴反了。」
     要不是杜岚岚作为公司继承人随着杜康参加社工献血，为以后的空降公司做准备，杜岚岚也不会被发现。
     听说二人血型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杜康人都傻了，杜岚岚还被蒙在鼓里。
     不懂杜康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O 型和 AB 型，怎么可能生出 O 型的孩子！」
     03
     听说，是我那女强人亲妈执意地要把我找回来。
     否则，按杜康的性格就是将错就错，二十几年的感情，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看样子，要稳住家庭地位，不能抱太大希望在这个不着调的爸身上。
     思及此，我也不想在这个静默的环境中多待了。
     我拎起布袋，小心翼翼地询问杜康：「爸爸，我的房间是哪个？我想先进去收拾一下。」
     我把一个拘谨的小女孩演绎得活灵活现。
     有了先前的误会，杜康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起来，立马道：「我让张姨给你收拾。」
     我能猜出，张姨，就是方才的保姆。
     而在我回来之前，他们压根儿连房间都没给我准备。
     想必要不是我亲妈逼迫杜康去接我，杜岚岚会想方设法地让我原地消失。
     「没关系的。」我摇摇头，眉目恬淡，「我自己收拾，我东西比较多，就不麻烦阿姨了。」
     余光瞥过去，杜岚岚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
     叫了好几声「爸」。
     「杂物间不是空着嘛。」她说。
     杜康明显地僵了脸。
     不愧是杜岚岚，我小幅度地摇头。
     险些压不住嘴角的弧度，我快速地背过身，踏着小巧的步子在阿姨的带领下上了楼。
     ＊
     张姨把我送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走了。
     显而易见，她已经拿不准杜康的态度了，也判断不出我的地位是否会在短时间内超越杜岚岚。
     她心里清楚，感情可以培养；而血缘，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张姨。」我叫住她。
     她背脊一颤，忽然就半跪下抓住我的手，吓得老泪纵横：「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儿子还在高三，我不能被开除！」
     她这副样子，让我不得不想起我的养母，上了年纪的她，也是这么卑微地祈求教导主任不要将我开除。
     我心里有了主意。
     反手将张姨从地上扶了起来，我把她带进房间，温柔地发问：「我亲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姨有所必答。
     几分钟后，我大致地摸清了杜家的路数。
     杜康原来是上门女婿，娶我妈前穷得「叮当」响。是我外公看他有潜力将他纳入公司重用，没承想这货凭借着一张俊脸被我妈看中了，一朝翻身。
     乌鸡变凤凰。
     外公走后，就把手里的三分之一股份送给了杜康，剩下的三分之二则让女儿继承。所以……公司目前的最大股东，还是我妈，季雁。
     而也是这个原因，我妈她一年里，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泡在公司。
     鲜少回家。
     果真对得起「女强人」这个称号。
     我琢磨了片刻，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面前的张姨一圈，张姨在我的注视下险些又要跪下了。
     都不等我说话，就立马道：「小姐，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我「哦」了声，语气上扬。
     张姨这个人，有点儿见风使舵，还不能全信。
     我刚来，目前也不了解季雁和杜岚岚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想了想，我眼神恢复纯良，只是轻声地说：「张姨，我刚来，还指望你照顾。如果岚岚想要你做什么，你照做就行。」
     我想她是疑惑的，但还是忙不迭地点头。
     我望着那道蹒跚的背影，心里有关复仇的火焰正压制不住地熊熊燃烧。
     怎么办啊？杜岚岚。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我所遭受的一切原封不动地……交还与你啊！
     04
     我是在杜岚岚的哭声中入眠的。
     想必她应该是在杜康那里哭诉了一个晚上。
     我没工夫搭理她，短短几面我就能感觉到，杜康是个软耳根子，左右飘忽不定。
     谁都能往他耳边吹风。
     怪不得我亲妈不放心他管理公司，而是要亲自上手。
     第二天吃早饭时，果见杜康又对我冷下了脸，一言不发。
     变脸大师也没他会变。
     我在心底喟叹一声，起身礼貌地鞠了个躬，对面前的杜康小声地说道：「爸爸，我得先回学校了，辅导员有事找我。」
     我的视线真诚得不含有一丝杂质，直勾勾地射向手拿报纸，假装在看的杜康。
     嘿，他不回话，我就一直站着。
     看谁耗得过谁。
     杜康没急，反倒是杜岚岚急了，她从椅子前跳起来，口无遮拦：「你去就去，问我爸干什么？还指望着我爸送你去？」
     天地良心，我可没这么想。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抿了抿唇，可怜巴巴地垂下头，手指紧张地相互搅着。
     「我，我就是想和爸爸说说话，对不起，那我就先走了。」
     我暗自倒数。
     转头的一瞬间，耳边如我所愿地响起了杜康的声音。
     「我送你。」
     配合着杜岚岚失心疯般的怒吼，别有一番风味。
     杜康终于觉着她那假女儿有些娇纵了，厉声地制止：「囡囡，你不是也要去学校吗，我正好要回公司，可以顺路把你们姐妹送回各自的学校。」
     这话一出，已经是不耐烦了。
     杜岚岚再傻，也不会傻到再继续叫嚣，这才噘着嘴满脸不爽地回房间拿她的小香包。
     我则乐开了花，可偏偏又不能在脸上展示出来，可谓憋得十分难受！
     杜康别扭地放下报纸，看着我泫然欲泣的脸，几番欲言又止。
     我贴心地给了他台阶下：「爸爸，没事的，你能送我，我很高兴。」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慈蔼的微笑。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爸爸，爸爸会尽量满足你、弥补你的。」
     这话让我禁不住一愣。
     我抬头。
     面前的脸上了年纪，眼角、眉梢间皆是岁月的痕迹，偏偏五官生得端正，笑起来和煦，倒也不怎么显真实年龄。
     能看得出，我的外貌多数是遗传了杜康的，把我俩摆在一块儿，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
     我也确实从来没有体验过来自父亲的……关爱。
     我咬住下嘴唇，试图用痛觉让自己清醒。
     不得不承认，我对亲情的渴望，超出了我应该存在的理性。
     半晌，才将那句迟来的「谢谢」说出口。
     也是从这一刻起，我对杜岚岚的恨意更甚了。
     杜岚岚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本来这温暖的家庭、富裕的条件……以及如果是作为杜家亲生女儿，身上绝不会遭受到的屈辱。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杜岚岚！
     我强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暴怒，面上的笑容却比外面盛开的花儿都要灿烂。
     「爸爸，能来到这个家，我很幸福，谢谢你愿意带我回来。」
     闻言，杜康面上的尴尬化作了眼底的一片柔软。
     他破天荒地，上手揉了揉我的头顶。
     我弯下眼，靠近我的亲生父亲，试图配合那嘴角上扬的过分弧度。
     05
     车上，杜岚岚收敛了些，可有意无意的挤兑还是避免不了的。
     她先是向我显摆，副驾驶是她的专座。
     紧接着又嫌副驾驶要系安全带，勒得慌，硬要来和我挤后排。
     最后又阴阳怪气我在后排占了她的座位，让我去后座的边边角落。
     我是真被她给烦得不行，但碍于杜康在，便听话地顺从，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后视镜中，杜康的眼神频频地看向后座，我和他对视了好几眼，明显地能看出里头夹杂的歉意。
     杜岚岚这个傻子。
     我的学校要比杜岚岚远一些距离。
     她是市里出了名需要砸钱的民办院校，而我则因为放心不下身体不好的养母，放弃了名校的邀请，去了一所远郊的一本。
     所幸学校答应给我免学费，我又申请了奖学金和补助津贴，加上勤工俭学，勉强也能维持日常开销。
     今天学校没课，辅导员特地打电话给我，说要和我了解一下新一季度的奖学金发放。
     杜岚岚走后，杜康主动地和我挑起了话题。
     我诧异地挑了挑眉，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在得知我是历年省状元却放弃了就读名校的壮迹后，杜康毅然决然地决定陪我去趟学校。
     我能看出，他想趁此露下脸来炫耀一番。毕竟杜岚岚成绩差，一直以来都只有让他丢脸的份儿。难得摊上了我这个可以让他长脸的亲生女儿，可不得可劲儿地薅羊毛，弥补以前的遗憾。
     我当然欣然答应。
     有人能免费给我撑腰，也方便我日后在校期间的发展。
     何乐而不为呢？
     也省得几次三番地和那些有钱人抢夺奖学金，抢得头破血流了。
     06
     我让杜康在车里等我，我先去找辅导员了解情况，再安排他俩见面。
     杜康点头，想了想，还是从车抽屉里拿出一台款式有些过时的手机递给我。
     「我把我们一家的手机号都存进去了，我看你养父母都没有给你一台像样的手机，这款……虽然是囡囡用下来的。」许是他自己都觉得拿个用下来的手机给我心里过意不去，有些手足无措。
     「等爸爸空下来，带你去买一台全新的。」
     「谢谢爸爸！」我眼睛霎时间就亮起来，虔诚地伸手接过那个传说中杜岚岚用下来的手机。
     我笑得格外兴奋，如获珍宝，太好了，毫不费力地拿到了我亲妈的手机号，也省得我绞尽脑汁地从杜岚岚那里下手了。
     嘴上说的却是：「太好了，以后，我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吗？」
     我这一副没见过世面又诚心诚意发问的模样，愣是把杜康的眼睛给看红了。
     简直是与杜岚岚那矫柔造作的小公主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能这样一来，杜康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谁知杜康当即从钱包抽出了一张黑卡给我。
     「以后想买什么就去买，你们两姐妹，爸爸会两碗水端平的。」
     我没有接过黑卡，浅笑着拒绝了杜康的慷慨。
     我不要什么两碗水端平，我要的，只有她杜岚岚身败名裂地……离开杜家而已。
     这要求很高吗？
     07
     又与杜康来回推脱了几番。
     以「我如若需要什么一定会主动开口」结尾。
     最后，我随着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同进入了辅导员办公室。
     我瞥了他们两眼，心里大致地有数了。
     无非又是为了让那两个人挂个空头名在我的设计专案上。
     奖学金只是个引我过来的噱头。
     果不其然，辅导员对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时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找你父母，能私下解决最好了是吧。」
     嚯，杜岚岚怕不是这个辅导员亲生的吧。
     话术都一模一样。
     「我说了，他们只要参与过，别说是写名字了，我把他们的大头照贴上去都没事。」我顿了顿，耸肩。
     「问题是他们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过。
     「我又凭什么把他们挂上？」
     其中一个学生还试图说服我：「那家公司的季董事长是我爸的朋友，这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时烟。先不说你写得如何。
     「如若没有我俩，你这个设计专案恐怕还未送到季董事长手上，就会被扔了。」
     另一个富二代点头附和：「是的，文雁传媒那么出名一家公司，怎么会要你一个无名小卒的方案？」
     起初我还只是听笑话般，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因为我本就没打算把这个随手写的方案送进大公司面试，这不过是我用来试手练习的。
     可越听，越觉着这名字耳熟。
     好似在哪里听过。
     一道光从脑海里闪过。
     文雁传媒……
     不就是我那亲妈所在的公司吗！
     所以他们说的季董事长……
     就是季雁！
     我亲妈啊！
     08
     这想法一成立，我差点儿掩不住笑。
     关公面前耍大刀原来就是这个感觉。
     「好啊，那你就让你爹去找季董吧，让她千万……」我加重了「千万」这两个字，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
     「千万不要录取我的方案。」
     既然文雁传媒是季雁手下的，我还真就不得不投了。
     这可是和季雁接触的大好机会啊。
     三人皆是一惊。
     富二代气得脸都红了：「时烟，你别后悔，你不想要你的奖学金和补助津贴了吗！这可都是我们家投资的！」
     「有本事，你就吞了我这绩点 3.9 的奖学金呗。」我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我没忘记的话，你好像才 1 吧？你确定不会太明显？」
     我的突然靠近使得面前人倒退了好几步，在我的注视下，他一屁股撞上了桌角。
     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老板椅上。
     我嘴角些许抽搐。
     这些小渣滓这么不经吓的吗？
     我可是巴不得他们能闹到季雁面前，这样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出现在公司了。
     「哦，对了。」我想起了什么。
     门适时地被敲响。
     我过去打开门，和门外的杜康一前一后地站着，在富二代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我一改几分钟前的狂妄，恢复了特有的柔顺。
     我怯生生地道：「老师，我爸想见您，聊一聊下一季度奖学金的事，您不是一直说，想见我家人吗？」
     富二代下巴都快掉了。
     我偷偷地瞪他一眼。
     不过还不等我接下一句，杜康就迫不及待地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老师您好，我是时烟的父亲杜康。由于我们父女许久未见，我特意想向您了解一点儿关于我女儿的情况。」说罢，他将手里的名片递给了早就僵成了木头杆子的辅导员。
     我眼见着辅导员低头瞅了瞅名片，抬头，又低头，来回几次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
     一个大屁股蹲儿摔在了地上。
     嘴里却还不忘结结巴巴地念叨：「杜……杜……杜……」
     半天也没念出个所以然。
     两个富二代立马围了上去。
     我还真没想到区区杜康就能达到这个效果。
     我摇摇头，面露遗憾。
     「既然老师您不想谈，那我们就走了。」
     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杜康也给我长足了面子，多待就没意思了。
     物极必反，出其不意地装逼才爽人心。
     「看样子我们辅导员今天身体不舒服啊。」我感慨，对上杜康失望的眼神后笑了笑。
     「改天吧，爸爸。」
     09
     回家后，我立马去书房的电脑里找到了文雁传媒的投稿邮箱，特意将首页自己的名字放大后，投递了过去。
     现在就是坐等亲妈的回信了。
     说来，季雁自从我回来后，还没有来见过我。想象中的母女相聚也终究只是幻想，二十年的光阴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修补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季雁确实是对我没有感情。
     思考间，手机极速地震动了起来。
     我低头看过去，居然通通都是来自企鹅号的消息。
     按照杜康的说法，这台手机应该是杜岚岚曾经用过的，且依照杜岚岚的性格，她用下来的手机绝不会再被他人使用。
     所以她单纯地只是拔除了 Sim 卡。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用地球号的人超过了企鹅号，这个号对于杜岚岚也就是没有必要的存在了。
     她可能也不会想到，杜康会把她用过的手机匀给我。
     一个大胆的想法禁不住从我的脑海盘旋而出，我滑动屏幕，找到了手机自带的缓存文件。
     果然，发现了我当初被霸凌的视频！
     画面中的女孩子衣不蔽体，青紫色的肩膀无助地抖动，脸上却倔强地不愿意认输。
     甚至于，我还翻到了不同女孩子被欺辱的视频和照片！
     原来，受到杜岚岚欺凌的，从来都不止我一个！
     我尝试平复波涛汹涌的怒火，指甲陷进了皮肉，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
     这些证据还远远不够。
     视频画面并没有杜岚岚出镜，我也不能将这些陌生女孩子公之于众。
     我找出数据线和 U 盘，稳妥起见，我得先保护好这些音频文件。
     处理完这一切，我这才悠悠地打开杜岚岚曾用的企鹅号，零零碎碎的群消息自主页顶部弹出，其中置顶的是一个名为「作业小组」的群。
     我翻了翻，除了那些源源不断地有人说话的杂群，置顶群里的聊天记录都因为时间原因，被自动清空了。
     就当我以为里面没有线索的时候……
     一个为「作业小组」的组员消息跳到了最顶上。
     「杜岚岚，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明明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回了个问号。
     见我回了，那头更是接连不断地跳转进了消息。
     「杜岚岚，你家有钱，你不怕，可我们这群人都是普通人。」
     「你和你爸把责任都推到了我们的头上，刘力因为这事儿都自杀了好几回了！」
     「岚姐，算我求你了，自首吧，你爸会帮你的，说不定你压根儿就不会坐牢。」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爆炸，简直不亚于戏剧电影了。
     踌躇好一会儿，我才组织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术。
     我：「为什么自首？」
     企鹅号「嘟嘟」了两声，我怒目圆睁。
     「人明明是你杀的！」
     10
     杜岚岚作恶多端。
     可我怎么也猜不到，她居然杀了人。
     而对方那意思，显然杜康也参与了其中，这是一场刑事案件，他却选择包庇了杜岚岚。
     真是天助我也！
     但我现在，急需了解这件往事的具体情况以及过往。
     我约了那个人见面，以防万一，我把地点选在了警局门口，骗他说我是准备自首。
     却没想来的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个个来势汹汹。
     其中包括几个当年霸凌过我的混混。
     然而在发现约见他们人的是我而并非杜岚岚时，他们的脸色瞬息万变。
     「我不是想找你们算账。」我主动地开口，打消他们的顾虑，从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可以看得出，他们过得并不怎么好。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段时间杜康，也就是杜岚岚的爸找回了他的亲生女儿。
     「而那个被他找回的亲生女儿，叫时烟。」
     几个人面面相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家也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家，哪怕杜康没有对外宣传过，也总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从他人的嘴里传出。
     顶多不了解话题的主人公罢了。
     我摊摊手：「所以说，你们不用怕她杜岚岚，现在的她，压根儿和杜家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我才是可以帮你们的那个人。」
     我能猜到，杜康不对外多说的原因是不想折了杜岚岚的面子。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杜岚岚送走。
     甚至于要不是我的步步退让使得他心生不安，他本不想顾忌我这个外来的亲生女儿。
     想到这儿，我仅存的那抹善念也消失殆尽了，眼神愈发阴冷起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是来向我们报复的！」有个人叫喊。
     「我不应该向你们报复吗？！」我目眦欲裂，恶狠狠地望向那群人面兽心的恶魔，那个人瞬间噤声。
     我凉飕飕道：「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知道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不管你们信不信，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我能保证，杜岚岚她逃脱不了罪行。
     「除非。」我激将，「你们想代替她受罪。」
     「哦，忘了说了，她现在活得很逍遥，至少比你们这些不见光日的人舒服得多。」
     11
     人啊，是最见不惯别人比自己过得好的。
     这些人本就是碍于杜岚岚的身份对她言听计从，其实心有不满多时，这会儿统一爆发，威力绝不会比多年前少。
     从其中几个混混嘴里得知，杜岚岚霸凌女孩子的事，杜康其实一直知道，只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说，我的亲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生女儿被他的假女儿霸凌。
     也许他都不记得她那宝贝囡囡侮辱过我这么一号人。
     哈哈，真是讽刺。
     这几天的相处，我差点儿就以为他杜康是个好人。
     「所以，那个叫苏己的，是被杜岚岚推下楼梯的。」我简单地将几个人话陈述总结了一番，「但杜岚岚要你们其中一个人替她顶罪，否则就把霸凌视频交给警方，你们一个人都逃脱不了罪行。」
     我又让他们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杜岚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视频中。
     这样那些不想顶罪的人就会自相残杀，而杜岚岚则可以置身事外，坐享其成。
     这么不要脸的方法，一看就是出自杜康之手！
     我偷偷地把手机翻了个面。
     趁他们走后，我转头就把霸凌视频证据还有那段音频交给了警方。
     抱歉，「我不应该向你们报复吗？」的那段话，在我嘴里，从来都不是说说的。
     只要是参与者，就注定逃脱不了校园暴力的罪行。
     他们可能忘了，冷眼旁观也会置人于死地。
     12
     审讯结束，我恰巧接到了季雁的电话。
     女人声音端庄、优雅，如绵绵细雨清脆地坠入大地，很难联想到这居然是个女强人所发出的。
     她说：「时烟，我想见你。」
     我总算有机会见到我这个传说中的亲妈了。
     她给我报了个公司的地址，顺便给我叫了辆计程车，说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就行。
     接到我时，季雁只是抚了抚栗色卷发，淡淡道：「有点儿忙，刚下楼。」
     可我在车上明明就看见，离公司门口的不远处喷泉，卷发长裙的精致女性手拿化妆镜，反复地在脸上模拟出各色各样的神态表情。
     我眨了眨眼，也不戳穿。
     只不过一直偷偷地用余光去瞧我这个漂亮极了的亲妈。
     「你的专案写得很好。」季雁说。
     我抿了抿唇，耳根发烫，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有些紧张，半天就憋出一句「谢谢夸奖」。
     「有刻意学过吗？」她微微侧头询问我，清雅的女香环绕在我鼻尖。
     我摇头：「只是个兴趣爱好。」
     「哦。」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我以为是我说了这话让她心生不满了，正想弥补，却看她又舒展开了眉梢，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不愧是我女儿，天赋都遗传了我。
     「还好没遗传杜康那个蠢货。」
     我人傻了。
     看来季雁和杜康的感情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啊。
     季雁执起我的手，来回轻抚：「都怪我，当初金融大动荡，几个老董事纷纷闹着要抛股，我害怕我爸爸的公司会就此付之东流，只能全身心投入事业。
     「这才将你交予粗心的杜康，这个混蛋，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认错！」
     等于说，季雁只在我出生第一天见过我一面，后来连夜就飞去了国外进修。
     待她回来，婴儿都长成六七岁的小姑娘了，谁还认得出是不是亲生的。
     但可能是有感应似的，一直以来她都和杜岚岚不亲，杜岚岚见她也害怕。
     「你回来的那天，我其实很想亲自去接你。」季雁抚摸我手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
     她向我道歉：「我怕你会怪我、会怨我，没有给你一份完整的母爱。怕你也会像岚岚一样，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木然地看着面前饱含愧疚之意的女人。
     怎么会没有怨呢？
     但最终，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地莞尔一笑，回握住季雁的手，甜甜地说道：
     「妈妈，我很高兴，能够回到你们身边。」
     季雁怜爱地将我抱进怀里。
     我垂下睫毛，将头埋进季雁看似温暖的怀抱，搂住女人的腰身。
     面具一旦戴上了，就再也不能摘下来了。
     13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收集有关杜岚岚犯罪的证据。
     我通过高中群和贴吧找到了曾经被杜岚岚伤害过的几个女孩子。
     并在她们的允许下，拍下了每个人对于曾经所遭受暴力的讲述，说着说着，几个女孩子的眼眶都红了。
     我拍摄的手也随着一起颤抖了起来。
     说真的，肉体的伤可以痊愈，但心灵的伤却是时间都不一定能治愈的。
     到最后，我能做的只是拍着她们的肩，用强有力的态度安慰着她们：「你们放心，欺负过我们的那些人，绝对会受到报应的。
     「我保证。」
     14
     一切都准备就绪，接下来要等的就是时机了。
     当然，我还有了个意外的收获。
     如今是网络的社会，舆论有时候可比直接报警好使多了。
     恰逢文雁传媒年会，季雁让我好好打扮，打算把我趁此机会介绍给所有亲朋好友和熟人，以此来做实我的身份、地位。
     季雁都发话了，杜康自然是不敢多言。
     可杜岚岚就不依了，也可能是嫉妒昏了头，多年宠爱被我夺去后难以接受，她竟拿着酒杯，当着季雁的面耍起了酒疯。
     看她那样，就知道昨晚去哪儿发呲了。
     于是乎，在场几乎一半的熟人都看见了杜岚岚发疯似的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拖拽在地上，嘴里念着比高中霸凌我那会儿还要难听的污言秽语。
     愣是把季雁擦了粉饼的脸都给说黑了。
     季雁忍无可忍，胸口剧烈地起伏，将我扶起后命令杜康将杜岚岚立马带走。
     也是这时，正在演讲的公司高管打开了会场的投影，早就被动过手脚的大屏幕，非常接地气地播放了几个被打了马赛克姑娘的视频采访。
     文雁传媒的这种大型公司举办的年会，可是邀请了不少记者呢。
     不过一刹那，长枪短炮通通地竖了起来，敬业的记者们还不忘单手把小甜点拼命地塞进嘴里。
     几个女孩说的话，也通过扩声音响，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大会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
     ……「杜岚岚她，逼迫我给她作弊，说如若我不答应，她可以让我退学，她爸爸有路子。」
     ……「她，她将我堵在厕所，呜…….她脱我的衣服…….」
     当然，其中还不乏那些小混混的音频文件。
     ……「那个叫苏己的，是被杜岚岚推下楼梯的。但杜岚岚要我们其中一个人替她顶罪，否则就把霸凌视频交给警方，让我们一个人都逃脱不了罪行。」
     …….「杜康，也就是杜岚岚的父亲还威胁我们父母，说如果我们说出去，他让我们在社会上混不下去！」
     再然后，就是我找的私家侦探，无意中送给我的礼物。
     杜康在夜总会左拥右抱的照片。
     杜康看着那么一老实人，我是真想不到他会出轨。
     看样子我这人，天生就不适合有个好父亲。
     「啪」！
     重重的一声。
     季雁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扇向了她口里养了多年的「岚岚」。
     杜岚岚哆嗦着去拉季雁的胳臂，颤着嘴皮子想要解释，被季雁用力地甩开。
     季雁黢黑的眼珠子看向我，好似能看透我的心。
     「报警。」
     留下这么两个字，季雁便直直地晕倒在了地上。
     人群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这是一场大戏，却不是一场好戏。
     我压制住鼻头的酸涩，默默地拿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15
     季雁找来了律师，要和杜康协议离婚。杜康苦苦地哀求，于是变成了诉讼离婚。
     没有了杜康这座靠山，杜岚岚也废了。
     她的那群「好朋友」为了减刑，还供出了杜岚岚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一块儿吸食某种违禁物品。
     这可是大忌。
     无论如何，杜岚岚是逃不掉牢狱之灾了。
     善恶到头终一报。
     季雁由于气急攻心被送去了医院休养，她想静心，又不想被人找到，于是选择了一家公立疗养院。巧了，正是我养母所住的那家医院。
     我便白天去照顾我养母，晚上去看望我亲妈。
     可不知啥时候，两个人遽然认识上了，还成了好朋友。
     我拿着保温壶，壶里是炖好的鸡汤，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给谁。
     我的本意并不想让季雁和我养母相识。
     身份悬殊太大，我怕养母受到不公的待遇。
     却不想我亲妈幽幽地瞥了我一眼，放下勾着养母的臂弯，对着我说道：「时烟，你过来一下。」
     我有片刻的警惕，但还是乖乖地上前，嘱咐养母好好地喝鸡汤，不许再倒掉。
     养母笑得像个小孩儿。
     季雁看到了这一幕，她沉默不语地引我到了后湖边。
     雾霭苍茫的天空配合着水面辽阔的湖面，竟意外的契合。
     季雁说：「我知道，年会上那件事是你做的。」
     我稍有一惊，着实没想到她会和我谈论起这个话题。
     我没有回话。
     季雁叹了口气：「是妈妈对不起你。」
     我闷闷地「嗯」了声。
     紧接着，我们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二十几年缺失的情感，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那就让时间治愈伤口吧。
     （完）